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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子是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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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子是誰

春夜,麟德殿內歌舞升平,姿色姣好的宮女們在宴席間來回忙碌,端盤倒酒。

接風宴席次以祁帝與江皇後為界,左端坐著三國使者,右端皆東祁朝臣。

高高在上的天子面色平靜掃看下方,右下首靠前的位置坐著時子義,他如今身份特別,從入席至現在,敬酒的人沒有斷過。

眼下無甚表情地盯著對方與異國使者推杯換盞,禮數周到,挑不出任何錯來。

皇後微微一笑,在祁帝耳邊道:“陛下為明月擇了一位好夫婿,時子義素日看著面冷,關鍵時刻卻不含糊。”

“子義向來如此。”祁帝面上溫和一笑,心裏卻是不舒服。

平心而論,時無度無論家世還是外形皆無從挑剔,放在世族雲集的東京城,時家人口相對簡單,對涉世不深的明月而言,不失為一個好夫家。

況兩人還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在。

可祁帝就是不暢快,看時無度哪哪都不滿意,嫌他寡言,面冷,不善交際,總之能挑出一籮筐的毛病。

眼睛不是眼睛,鼻子不是鼻子。

可再不滿意,木已成舟,明月和時子義的婚事祁帝已然親自點了頭,親自下了詔書。

準駙馬未定時,祁帝一度焦灼,希望明月能盡快選定未來的夫婿;如今人定了,詔書也下了,天下盡知了,祁帝開始舍不得了。

他舍不得明月這麽快出嫁,晦暗不明的心思自然而然落在了行將就木的鎮國公身上。

京城上下都知道鎮國公命不久矣,祁帝也有自己的私心,可以說,他有意鎮國公油盡燈枯前一秒下達詔書,這樣一來,時無度礙於守孝,迎娶明月只能三年後。

結果卻是,本來奄奄一息,隨時駕鶴西去的鎮國公忽然回光返照,憑著頑強的意志力堅持到現在,祁帝先後派了五名國手太醫去診治,得到的結果唯有菩薩顯靈四個字。

沒人知道他還能活多久,太醫也不敢再信口開河。

最最最不痛快的當屬祁帝。

因著此事,太皇太後仿佛從中看到了曙光,她和祁帝深知鎮國公因何殘喘至今,借機督促祁帝定下明月與時子義的婚期。

皇祖母年事已高,生前能親眼看到孫女出嫁,算是了解一椿心願。

皇後更是盡力盡力在為明月的婚事做準備。

前有長輩叮囑,後有妻妾三五時吹耳邊風,祁帝左右為難。

他不喜時無度,賜婚實屬無奈,私心是想多留明月在身邊幾年。

饒是如此,他也不能為難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,何況老人還是太皇太後的親兄弟,他血緣關系上的舅祖父。

內心的不滿,首當其沖悉數發洩在了時無度身上。

但也到此為止了。

祁帝心裏再不痛快,用人之際還是要撇下私情,把自己的準妹夫引見給三國使團。

更要睜一眼閉一眼,裝作若無其事地聽下面匯報時子義和明月眉來眼去。

他免去時子義太半事務,其中意味不言而明:他默許兩人親近。

然而時子義在席間如雲得水,祁帝忘不了當眾表明其未來駙馬的身份時,前來賀喜的人接連不斷,時子義得體的微笑亦不曾淡去。

祁帝悶悶不樂,佯裝視而不見,雲淡風輕地吃酒。

江皇後似是察覺出祁帝的不悅,沒再多言,而是端起酒杯,正要敬酒,眼前出現一抹姝色,嬌柔的女聲飄入耳中。

“陛下,臣妾敬您一杯。”

是淑妃。

以她的身份,不該出現在這裏。

但是她有皇子,且是陛下唯一的兒子。

這便給予了淑妃能與中宮比肩的殊榮,甚至席位就在祁帝的右下一個石階的距離。

祁帝的笑容如沐春風,沒有拒絕。

淑妃莞爾,回去時不忘瞥了一眼江皇後。

江皇後笑容依然,內裏卻恨得咬牙切齒,隱藏在吉服下的玉手咯吱作響。

*

宴過片刻,眾賓歡也。

與北燕,南詔使臣一一照面,時無度來到了西淩使臣所在的席位。

為首的正是西淩三王子景衍。

“三王子。”

“時將軍。”

雙方溫和一笑,不約而同飲盡一杯酒,似乎與方才沒什麽兩樣。

一旁端著酒杯的宮女卻忽然感受到一陣寒風,她瑟縮下身體,冷不丁擡眸,看到面前兩位男子四目相視。

空氣中仿佛彌漫著箭拔弩張之勢,但很快,這股異樣的感覺消失了。

因為時將軍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。

酒過三巡,宮人又開始上菜,歌舞結束了一輪後,身旁的北燕使者開始起哄文觀武鬥。

景衍漫不經心朝高高在上的位置左右輕掃,目光稍定。

視線隨後向左,只見東祁天子揮手,舞姬退下,管弦絲竹依舊。

文試開始,第一回合是策論。

北燕使團最先按捺不住,火急火燎地派了人出去,景衍不為所動,安安靜靜地吃酒,不欲參與到無聊的比試之中。

東祁則派出了一位溫文爾雅的年輕官員,舉手投足盡顯書香氣息。

雙方不溫不火自報家門。

禦前近侍餘忠良一聲示下,文試開始。

不知是不是湊巧,那位出場名喚裴翊的年輕官員正好站在時將軍的食案前,從善如流地與北燕文人引經據典,進行一番策論。

文采著實斐然,就連異國使團都不禁為之喝彩。

景衍也是這時擡眸看了眼對方。

心裏忽然咯噔一聲。

此人,他也見過。

不僅是裴翊,還有剛才跑到時將軍食案前敬酒的男子,依稀聽見有人喚他陸少卿。

景衍微微瞇眼,圍繞著時無度的坐位,三位年輕的男子,他都見過。

只不過是一場接風宴,殿內的東祁人不過百人,竟有三人景衍覺得眼熟。

再加上祁帝,已經無法用巧合來形容了。

恰在此時,文試進入第二回合,南詔使團念出一首詩,詩句中提到了江南二字。

江南?

景衍眼神倏變。

不對,是雲州!

三年前,他在東祁雲游,從南到北,由西向東。

在雲州待得最久。

在那次微服遠游的日子裏,景衍見過不少人,留下印象的東祁人中,除了席間的三人外,還有一個人。

景衍目光往宮殿正中央處看了眼。

長指捏著冰涼的酒杯,亦如景衍跌入谷底的心境。

還有相思。

宴席結束,景衍離開麟德殿。

微黯的情緒沈溺在夜色裏,景衍面如冷玉,眼底是酒意疏散不了的疑慮。

他是個謹慎的人,萬事具備,只差東風。

沒有東風,景衍不會相信自己猜測的一個字。

他不想承認,可疑惑縈繞心頭不散,如果無法印證猜測,景衍知道自己放不下。

困惑會一直圍繞著他,除非他徹底確認自己的猜測是真,還是假。

他需要一個確切的結果。

否則,內心不安。

思及此,景衍擡眸向前。

帶他們出宮的內侍還是之前那位,席間景衍也與他有過照面。

快至宮門,景衍忽然開口:“公公請留步。”

帶路的內侍不明所以地停下,眼睜睜看著面前這位西淩三王子微微一笑,扯下手上的玉扳指,不由分說地遞給他。

“景某有個不情之請……”

*

翌日,秦相思準時出現在約定的地點。

時無度已經等候多時了,他牽著一匹白馬,正在梳理坐騎的鬃毛,遠遠看見一抹艷麗的倩影,迎著晨光向他走來。

待人近了些,時無度才看清全貌。

秦相思穿著一身騎裝,顏色似秋日的楓葉,頭發亦綰成男士發髻,戴一根白玉簪。

除此之外,再無珠釵首飾,耳垂上空空如也。

妝容亦是淡淡,似乎都沒有塗口脂,唇瓣是櫻粉色,這讓時無度想起了春風殿的那株櫻花樹。

花瓣很軟。

“思思。”時無度斂去眸中的異光,朝秦相思伸出了手。

秦相思沒有回應,而是四周張望了下,問:“怎麽只有一匹馬?”

她吩咐過馬廄要最好最快的駿馬,可眼下除了時無度牽著的一匹白馬外,再無其他。

秦相思蹙眉瞪向身旁的貼身宮女。

幾人支支吾吾的,餘光下意識往後瞟。

秦相思順著視線,看到自己宮裏的小德子一臉笑嘻嘻地望著她。

“公主,您和時將軍難得一起出游,奴才略盡綿薄之力而已。”

秦相思瞪他:“方嬤嬤說的對,我平日太慣著你們了,如今都敢打本宮的主意!”

這幫見風使舵的“小人”,自打她和時無度定了親,一個個商量似的胳膊肘往外拐。

三句不離時將軍,見到他比見到自己這個正宮主子還要開心。

“長公主別氣壞了身子,奴才兩條腿跑不遠,要打要罰等您回宮奴才受著。長公主,您瞧今日這天兒多好啊。”

秦相思剜了小德子一眼,誰知這廝笑得愈發開心,恭恭敬敬跪地行大禮。

“奴才恭送長公主。”

海瀾幾個有學有樣。

秦相思揚起下巴,輕哼了聲。

她本想去馬廄再牽一匹,卻見時無度敏捷輕躍上馬,然後,再度向她伸出手。

兩人眼神交匯。

秦相思躊躇少傾,最後慢吞吞的將手遞了出去。

兩人同乘一騎,秦相思在前,背部緊貼著時無度寬闊的胸膛,依稀聽到他規律的心跳聲。

他攬住她的腰身,叮囑:“思思,坐穩了。”

隨著話音起伏,頸側不時有微熱氣息噴薄而來。

“嗯。”秦相思若有似無應了聲,無需照鏡子,她知道自己的耳根一定泛了紅。

“駕。”時無度打馬而行,一玄一紅就這樣從宮門口走了出去。

即將迎接兩人的是繁華的東京街道。

沒有幕離,沒有馬車,沒有任何遮擋,所有人都能看清兩人的模樣。

車如流水馬如龍,如今的東京城不僅有東祁百姓,還有南詔,北燕,西淩使團,前前後後數百人。

這些人也會看到。

異國使團在京,春日的東京街道比往常更加擁擠。

打馬走了沒多久,速度逐漸慢下來,不多時,駿馬開始不疾不徐地向前走。

四周的路人輕而易舉就能看清馬上風景。

玄紅相映,共乘一騎的男女容顏更是賞心悅目,有人認出了騎馬男子的身份,一傳十,十傳百,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。

在西淩,秦相思經歷過相似的場景。

可那是在馬車裏,四面八方的視線只能經過車簾落在她的身側。

現在卻不一樣,左右前後是陌生的路人,目光接連定在她身上,無處遁形。

匯聚的目光越來越多,周圍漸發喧嘩,有人在驚嘆她的美貌,有人在感慨時無度的俊顏,甚至有人開始滔滔不絕說起在東京城風靡一時的“長公主與少將軍青梅竹馬,日久生情”的故事。

秦相思不欲細聽,她人在馬上,卻覺得行進速度慢如龜爬。

忍不住低下頭,無意識動了動身子。

“街上人多,急不得。” 感受到前面僵硬的動作,時無度低聲安慰,“思思暫且忍忍。”

擁擠的街道無需趕路,時無度單手持韁繩,另只手牢牢地扣在身前。

稍一斂眸就能看見一截白皙優美的頸線,蜿蜒至看不見的深處,視線掃過微盈的艷紅衣領。

臂力不覺收緊。

於秦相思而言,她和時無度黏得已經沒有距離,高高束起的發髻都能剮蹭到身後人的臉上。

耳邊不斷傳來溫熱的呼吸,秦相思側頭,冷不防和周圍的行人視線撞上。

喧鬧的街道,走在哪裏都有人在看她,及身後的時無度。

相似的眼神秦相思已然在自己宮人身上看到過,熟稔不已。

這樣的時刻,以後只多不少。

秦相思總歸要學會適應,只是現在,她還做不到這一點。

只好又垂下眼簾,催促身後的男子:“時無度,我們快點走。”

聲音近在咫尺,時無度斂眸,一件就看見秦相思紅得熟透的耳垂。

他抿了抿微微幹燥的唇,喟嘆聲吞咽至喉嚨深處。

遭罪。

宮門自城門的這段路,難熬得何止是她。

終於過了人流擁擠的一段路,時無度也等不及了,握緊韁繩,狠狠踢了腳馬肚,飛快向城門奔騰而去。

交錯的人流散開又重新匯聚。

路人你來我往。

有一人木樁似的釘在路邊,一動也不動。

路過的百姓難免多看了幾眼,唔,好生俊美的男子。

“公子,公子?”有人呼喚問道,“我瞧著你一動也不動,可是發生了什麽事?”

宛若癡呆的俊美男子眼珠松動,他目不轉睛地註視前方,忽然,鬼使神差抓住喚他的百姓,問:“坐在白馬上的女子,她是誰?”

一旁百姓很快就知道他問得是誰。

在這之前,他們也沒見過女子,但,認出了同在白馬上的男子。

能和時將軍親密到共乘一騎的女子,唯有那位了。

於是笑了笑回道:“還能是誰,自然是當今陛下親妹,明月長公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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